有些人认为:楷书应当匀整平正。此种观点早在宋代就备受指责,姜夔《续书谱》道:“真书以平正为善,此世俗之论,唐人之失也。
不齐之中有大齐
《庄子·骈拇》篇中有这样一段话: “彼正正者,不失其性命之情。故合者不为骈,而枝者不为跂;长者不为有余,短者不为不足。是故凫胫虽短,续之则忧;鹤胫虽长,断之则悲。故性长非所断,性短非所续,无所去忧也。”在庄子看来,天地万物,各有其性,性各有其用,顺其性则得以生,违其性则无以生。
中国书法深得庄子精神。
在许多书家眼里,汉字从初创时就各有其性,米芾说:“篆籀各随字形大小,故知百物之状,活动圆备。”籀文书法有天真率意之趣,因为它每个字都体态不一,各各自足。
不独篆书,楷书佳作亦然。
有些人以为楷书应当匀整平正,此种观点早在宋代就备受指责,姜夔《续书谱》道:“真书以平正为善,此世俗之论,唐人之失也。古今真书之神妙,无出鍾元常,其次则王逸少。今观二家之书,皆潇洒纵横,何拘平正?良由唐人以书判取士,而士大夫字书,类有科举习气。颜鲁公作《干禄字书》,是其证也。矧欧、虞、颜、柳,前后相望,故唐人下笔,应规入矩,无复魏晋飘逸之气。且字之长短、大小、斜正、疏密,天然不齐,孰能一之?谓如‘东’字之长,‘西’字之短,‘口’字之小,‘体’字之大,‘朋’字之斜,‘党’字之正,‘千’字之疏,‘万’字之密,画多者宜瘦,少者宜肥。魏晋书法之高,良由各尽字之真态,不以私意参之。”
楷书一体在魏晋发展成熟,此时期的名家如锺繇、王羲之、王献之等人的楷书参差错落、潇洒纵横,到了唐颜真卿、柳公权等人,他们的楷书就走向整齐一律化了。姜夔认为这根本不是优点,而是唐人之失。字如果都整齐一律化就成了庄子说的“截鹤续凫”,也就违背了各自天性。清代康有为也因此而卑视唐人楷书:“至 于有唐,虽设书学,士大夫讲之尤甚,然缵承陈、隋之馀,缀其遗绪之一二,不复能变。专讲结构,几若算子。截鹤续凫,整齐过甚。”
真正高妙的楷书,都是各尽字之真态。如王铎的楷书虽从柳公权楷书中来,却如同写行书一样轻松自由,不拘平正。明代汤临初的《书指》中论到楷书也认为:“真书点画,笔笔皆须着意,所贵修短合度,意态完足,盖字形本有长短、广狭、小大、繁简,不可概齐,但能各就本体,尽其形势,虽复字字异形,行行殊致,乃能极其自然,令人有意外之想。”
字字异形,行行殊致,方能将书法的性体自然的呈现出来,才是书法通向“神品”的不二之路。清人王澍说:“长短大小,字各有体。因与体势之自然与为消息,所以能尽百物之情状,而与天地之化相肖。”字的体势若是能与天地万物的情状肖似,便是字字尽了其性。字字尽了其性,所构成的一篇书法,便是一个尽了天地之性的世界。
各字尽其性,是不齐;字字尽性,则就能构成一个自然和谐的天地,即是大齐。书法的章法,就是尽可能的实现不齐之齐。张怀瓘说:“囊括万殊,裁成一相。” 万殊即是不齐,一相即是大齐。所以,章法的布置安排要能乱而不乱,纵横穿插而不相互抵触,无意中有经意,不齐而有大齐。如此,方能在纸上造出一个自然来。
前人论书主张:“为书之体,须入其形,若坐若行,若飞若动,若往若来,若卧若起,若愁若喜,若虫食木叶,若利剑长戈,若强弓硬矢,若水火,若云雾,若日月,纵横有可象者,方得谓之书矣。”清代刘熙载对此阐释道:“昔人言为书之体,须入其形,以若坐、若行、若飞、若动、若往、若来、若卧、若起、若愁、若喜状之,取不齐也。然不齐之中,流通照应,必有大齐者存。”
书法追求的就是这样一个在整体上流通照应、不齐之齐的世界。